轉載陳慧的「床邊故事」。

讀陳慧的《愛未來》，有這麼的一個短篇...

「床邊故事」

小藍坐在電梯大堂的長椅上發呆，落地玻璃外，日影西移，人潮還沒有出現，兩小時十五分鐘後，探病時刻才昃終結。小藍忽然想起了些甚麼，抬起衣袖用力嗅聞一下，消毒藥水的氣味好像真的已經滲漫到衣服的纖維裡去了，小藍的表情彷彿下了很大決心似的，從口袋裡取出口罩戴上，然後乘電梯登樓。

小藍悄悄來到阿紫的病榻之前，不大肯定床上的人是否就是阿紫。小藍一動不動，懷裡抱著手提包、公文袋、水果及健康飲品，看著床上那戴著口罩的人發呆。忽然，床上的人說話了，還未到瞻仰遺容的時候呢，你坐下來好不好？果然是阿紫。小藍想不到阿紫原來是清醒的，就有點狼狽，想把水果各健康飲品放下，卻發現床頭几上早已放滿了水果及健康飲品。

阿紫笑了一下，不如你帶回家裡去……。小藍抿了一下嘴唇，我不喜歡吃橙。阿紫說，哦，原來你是小藍。小藍這才想起，自己也是戴著口罩。阿紫很認真，打量著床頭茶几上的水果，向小藍建議，你放下橙，把梨子和蘋果帶走如何？床下還有書和雜誌，我都看不下去，你一拼帶走好了……。小藍有點無措，自己明明是來探病的，好像不應該只顧念帶走梨子還是蘋果……，就硬著頭皮，說，噯，你好嗎？

阿紫橫了小藍一眼，你看過我躺在床上的模樣嗎？小藍征征地說不上句話。小藍跟阿紫同窗三載，後來又當上同事，年來說過不少知心話，只是，原來，小藍確是未曾見過阿紫躺在床上的模樣的。小藍曾經跟阿紫一塊去旅行，二人同睡同宿，然而那是不一樣的，當時的阿紫穿著溫泉酒店的浴袍，手執枕頭跟小藍開戰……。現在阿紫身上穿的，是醫院發下來的制服，阿紫就跟所有病人一模一樣；阿紫躺的床，就叫病床。小藍坐在床畔，就是一個健康的人陪在一個生病的人身邊……。

小藍想來想去想不出下一句要說的話，阿紫有些不耐煩，只是聲線明顯地軟弱了下去，說，你要是還有其他的事情在忙著，你先走好了。小藍覺得有點說不過去，就鼓起了勇氣問，還覺得痛嗎？

阿紫下意識地就伸手按住了左胸。

阿紫緩緩說，手術之後一直在痛……。小藍看見阿紫閉上的眼流出了兩行淺淺的淚水，心裡好想就當阿紫睡著了，然後悄悄走開，只是，身子卻僵在床畔。良久，阿紫睜開眼，看牢小藍說了一句，哦，你還在。小藍不知道打從哪裡來的衝動，忽然伸出手來，覆在阿紫按住左胸的手上；阿紫想甩開，卻沒有氣力。

阿紫說，動過手術之後，我只覺得脾氣變得怪怪的，所以現在都沒人來探我。小藍聽了，好想哭，強忍著，淚水最後還是流下來了。阿紫看著流淚的小藍，細細地說，語氣裡竟有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輕快平和，人家問我病情，我莫明就會動氣，卻同時被那些裝作若無其事的人所激怒……。小藍好像明白，只是也不知道該說什麼，就一直握著阿紫的手。阿紫才說了那幾句話，卻累得不得了，小藍仔細看，阿紫已經睡熟了。

小藍把阿紫的手藏在被窩裡，阿紫睡著的臉，眉心還是綰著。不知道過去了多久，護士催促探病人士離開，原來已經八點半。護士的嗓音不算太高，阿紫還是醒了一下，她別過臉來，看見小藍還是坐在床畔，綰著的雙眉忽然就鬆開了。小藍小聲說，我要走了，改天再來看你。阿紫說，我記得你說過，最怕到醫院去探病……。小藍什麼都沒說，緊緊握住了阿紫的手一下。盡在不言中。 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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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到這篇，我又再次回到那病房，那個教我曾經每天進進出出的病房。
病房，病床，就是這麼一回事。
痛，原來真的不可以分擔。